波提切利：世事浮沉，随神曲而行

但丁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先驱，不仅影响了文艺复兴，也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文化。至今没有哪本书像《神曲》那样让后世无数人不断挖掘着其中魅力。自14世纪，但丁的《神曲》以手抄本形式流传世间起，直到今天，几乎每个世纪都有无数艺术家为《神曲》的主题倾心，并力图通过自己的创作还原出那个恢弘的世界，其中最令人扼腕的当属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波提切利。波提切利本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以出众的绘画天赋为美第奇家族所关注，1470年，25岁的波提切利出师后即为皮耶罗·美第奇的妻子，业余诗人卢克雷齐娅·托尔纳博尼所邀，进入美第奇宫生活创作。按照意大利的地方习俗，波提切利被当作美第奇家族家庭的一员，与他们吃在一桌，住在一起，一起学习哲学文化和出外旅行……他比刚刚执掌佛罗伦萨大权的皮耶罗之子——「伟大的」洛伦佐年长五岁，与这位佛罗伦萨鼎盛时期最伟大的统治者和他的弟弟朱利亚诺·美第奇是亲密的伙伴，并有机会聆听美第奇家族中举办的柏拉图学园的会议。菲奇诺的柏拉图思想和波利齐亚诺的古典神话研究，把他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弥补了被他疏忽的学生时代留下的空白。这些文化上的熏陶使波提切利成为了艺术家中最有诗意的柏拉图主义者，可以在更好的完成对诗意的塑造。他的创作远远超过了简单的古典场景，很多作品里吸纳了当时的相关透视法、解剖学的科学发现，《维纳斯的诞生》里面更是充满了源于柏拉图典故里的哲学思想。这个时期的波提切利视野开阔，作品中充满灵动的诗意和富丽堂皇、华美多采的贵族印记。

波提切利《春》1477-1482年

《春》是受洛伦佐所托，用于装饰他14岁的侄子皮耶尔·弗朗切斯科与阿皮亚尼家族的女儿塞米拉姆德的婚房之作。画面取材于文艺复兴诗人安杰洛·波利齐亚诺关于春日爱恋的一首诗：一个早春的清晨，在优美雅静的果林里，端庄妩媚的爱与美之神维纳斯位居中央，正以闲散优雅的表情等待着为春之降临举行盛大的典礼。左一的众神使者墨丘利是按朱利亚诺美第奇的样貌绘制的。

直到今天很多关于美第奇家族的剧作中，都不会遗漏1476年那场规模空前的骑士比武，英武过人的朱利亚诺美第奇赢得第一，当时的佛罗伦萨第一美人西蒙尼塔·维斯普契扮作花神的模样为他戴上了冠军的花冠，两人跨马同游全城，从此西蒙尼塔从美第奇兄弟二人的心中偶像变为了朱利亚诺美第奇的情人，诸多艺术家灵感的缪斯。

波提切利《维纳斯与战神》1480-1483年

维纳斯凝神专注地看着沉睡中的战神，代表了新柏拉图派的观念：爱与和睦战胜了战争与冲突。此刻的维纳斯似乎主宰和安抚了战神，变成了大自然和人类之母，

热播剧《美第奇家族》中，这件作品的原型被演绎为朱利亚诺·美第奇和他的情人西蒙尼塔。

这是美第奇家族和佛罗伦萨的黄金时代，但盛世中同样也埋伏有危机。1477年4月，23岁的西蒙尼塔死于了肺结核。1478年4月，24岁的朱利亚诺·美第奇在圣母百花大教堂中遇刺身亡。亲历了这一段历史的波提切利心中，西蒙尼塔是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但女神的形象就此扎下了根，后来他笔下的许多作品中，主角都是西蒙尼塔的样子。

《维纳斯的诞生》1485年

1481年，《神曲》诞生160周年之际，美第奇家族支持下的柏拉图学会杰出人物之一，克里斯托佛露斯·兰迪努斯详尽注释的佛罗伦萨版本问世，从此注释其中典故成为了《神曲》出版的惯例。因出版仓促，这版书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这注释在其后二十余年间被广泛引用。1480年，35岁的波提切利绘制了《地狱图》，并决意以开创性的方式打造一本全新的《神曲》。古登堡于1450年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后，书籍的出版效率得以提高到工业级别，同时期大部分出版物都以文字为主，图画部分不会很大。波提切利首次以类似挂历的形式设计了这部《神曲》，上半部为图画，下半部为对应的诗篇，希望让画面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展示。

波提切利《神曲》地狱的深渊，1480．现藏于罗马梵蒂冈图书馆

《神曲》引用了当时意大利经典的诗歌结构，分为《地狱》《炼狱》《天国》三部，每部33篇，加上最开始的序言，一共100篇。波提切利计划以100幅插图完成这项巨制。所有的插图被绘制于珍贵的羊皮纸上，波提切利对《神曲》本身抱有近乎痴迷的态度，精益求精，他在创作神曲插画的过程中求得解脱之道，如同他最为敬爱的但丁视贝娅特丽齐为自己人生的意义，从而得到精神的寄托一般。可惜艺术并不能拯救所有，世事不能尽遂人愿。1492年，伟大的洛伦佐去世，美第奇家族遭到放逐，极端主义的萨沃纳罗拉掌权，在臭名昭著的「虚荣的篝火」中，年仅半百的波提切利烧毁了自己许多被认为不符教义的优秀的画作。

波提切利《诽谤》1495年

这幅画取材于古希腊诗人吕西安对希腊画家阿贝列斯一幅画的叙述，以一座古罗马拱柱式的客厅为背景，画中三女一男正把一个象征“无辜”的赤裸裸的人拖到法官面前。这四个人物分别代表着“虚伪”、“嫉妒”、“叛变”和“欺骗”，“叛变”正揪住“无辜”的头发，“欺骗”和“虚伪”竭力给“叛变”弄乱了的头发加以一番修饰，“嫉妒”在向法官控告，然而长着一对驴耳朵的法官却被左右两边的“无知”与“轻信”纠缠着。在客厅的另一边，代表“真理”的是一个美丽的裸体少女形象，画家以这种裸体的形象，象征了真理的纯洁美丽和真相的不容掩饰。她用右手指着苍天，抬头仰望，显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样子。在她的左侧处一个披黑衣戴黑帽的形象，就是这幅画的主题“诽谤”，神色乖戾，心怀叵测，正是险恶社会的象征。

晚年的波提切利失去了美第奇家族的庇护，创作受到当时极端主义的制约，可以看出他的愤怒与抗议全部倾注在这一幅充满着危机感的《诽谤》之中。

波提切利《但丁像》1495年

波提切利《神曲》地狱篇序曲：但丁与维吉尔在黑暗森林中

少年成名，中年得意，却不免晚景凄凉。波提切利人生最后的十余年中困顿潦倒，孤苦一生，倾注了他大量心血的作品《神曲》最终也未能完成。

波提切利《神曲》地狱篇第9章：惩罚异端

波提切利《神曲》地狱篇第17章但丁与维吉尔骑怪物入第八层地狱

波提切利《神曲》天国篇第2章：但丁与贝亚特丽齐在月环中

波提切利《神曲》天国篇第6章：但丁与贝亚特丽齐在水星中

波提切利《神曲》天国篇第28章：但丁与贝亚特丽齐在水晶天中

在《天国》第28章的插图中，我们看到但丁和贝雅特丽齐高悬在离上帝最近的第十层天，周围环绕着撒拉弗和小天使，其中一个天使举着一块小匾，上面写着波提切利的名字。这是他在全部插图中留下的唯一签名，他希望自己能像但丁那样“在这天使的神殿里获得真知”。

他曾以过人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洞察力追随但丁的脚步，从地狱出发，经过炼狱，一路游历上去，最终停留在天堂第32章，也就是全诗的倒数第二章，他徘徊在天堂入口，停滞不前，天堂的无上尊荣已触手可及，在这一刻，但丁可以抵达的彼岸，波提切利却停下了。他为《神曲》呕心沥血，并始终心怀谦卑和敬畏。如果说看到意味着终结，这处留白使32章之后的天堂，成为了永恒、无尽的存在。

波提切利《神曲》天国篇 第30章：但丁与贝雅特丽齐在光之河中

数百年后，这批作品神秘再现，幸存的92页手稿辗转多国，其中8页收藏于梵蒂冈图书馆，84页被德国柏林国家美术馆收藏。波提切利一生受益于美第奇家族对文艺的支持，也经历了美第奇家族的全盛时期和随后的没落。身后被好友安葬于他心中女神——西蒙尼塔一处。也许他终究未能完成《神曲》中至高处的描绘，但也许，他早已完成了所能想象的最光明的终局。